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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(二更) 那就愛我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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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不是沒睡好。”景燃問。

時間是下午兩點過十分, 他們叫了一輛出租車,此時正在酒店大堂裏等車來。

燕歲先搖了搖頭,又點頭, “不算好,很明顯嗎?”

“嗯。”景燃點頭,“黑眼圈很重。”

燕歲有點惆悵,但也不知道怎麽解釋,好在景燃並不追問。兩個人在大堂的沙發上繼續安靜地等著車。

終於, 叫車軟件上蹦出來一條提醒, 司機已經在您的附近。

三十分鐘後, 他們到了醫院。

風很大, 昨夜大雨的味道還混在風裏。

現在前臺領了表格開始填,填好之後交給護士,被帶去等候區。

然後就是等。

醫院是個運行節奏非常慢的地方,哪裏的醫院都這樣。當然了,急診有急診的節奏。

二人並肩坐下。

沒有人說話。

等候區很安靜, 大約有十多個人, 他們或是看雜志,或是靜靜地放空自己。

偶爾有護士低聲又快速地說著什麽, 急匆匆地走過這裏。等候區的窗下就是急診,能聽見警車和救護車交叉地響著警笛, 進去急診的時候,醫護大聲地闡述病人基本情況。

燕歲能捕捉到一點關鍵詞,比如血氧過低, 哪裏骨折, 或是中槍。

醫院是個充滿希望又讓人絕望的地方, 接著護士來叫了他們。

兩個人一起站起來, 跟著護士一起進去了醫生辦公室。

這位神經外科專家會說英文,但有些口音,他姓亨德爾。見到兩個人後,亨德爾醫生首先看向景燃,“接到郵件的時候沒想到真的是你。”

景燃:“什麽?”

亨德爾醫生伸手過來和他握了握,“原本我還很期待在蒙特卡洛的發車線看到你,但今年WRC的參賽車手沒有你的名字,我還很疑惑,你明明在采訪裏說,等你讓環塔冠軍回到中國人手中之後,就會出來征戰世界。結果居然是這樣。”

景燃只無奈地笑笑,“是啊,居然是這樣。”

亨德爾醫生推了推眼鏡,“你從前的檢查報告我看了,其實最大的問題是腫瘤的位置,之前的醫生將它定義成疑似腦幹膠質瘤,是合理的,這是一種顱內多發腫瘤,你很年輕,只要……”

“只要取出來。”景燃接上話,“我明白。”

他可太明白了,他倒背如流。

亨德爾醫生點頭,“讓我們去做個核磁共振吧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核磁共振已經提前預約過,護士帶著景燃去到放射科,燕歲被留在等待區。

做核磁共振要等上一段時間,燕歲折回了醫生辦公室,“亨德爾醫生。”

燕歲走進來,“請問……”

“讓我們等結果吧。”亨德爾醫生平靜地看著他,“你知道醫生和上帝的區別嗎?”

燕歲稍稍楞了一下,他站在辦公室門口,舔了舔嘴唇。

“上帝從不會把自己當成醫生。”燕歲回答。

“沒錯。”亨德爾醫生笑了笑,“我整理一下這裏的東西,五分鐘後我去放射科看他,你在外面等就好。”

燕歲點了頭。

但其實這五分鐘裏,亨德爾醫生聯絡了神經外科的另外兩個醫生,順便帶了一位精神科醫生過來。

四個人匯合後匆匆去到放射科。

核磁共振還沒有完全成像,景燃躺在儀器裏面,一動不動。他被叮囑了盡量保持靜止狀態,以求成像清晰且準確。

亨德爾醫生今年還沒到五十歲,以他的年紀在神經外科領域創下的成就已然是驚世駭俗,然而即便如此,亨德爾醫生還是選擇求援同事。

這是個謙卑的醫生,他手裏的病患是他相當欣賞的人。

放射科醫生的電腦正在如同加載網頁一樣,慢慢出現景燃大腦的立體掃描圖像。亨德爾醫生攥著拳頭,對同事說:“他是個非常棒的賽車手,他第一次參加雷諾方程式就拿到了冠軍。”

同事說:“顱內腫瘤嗎?”

亨德爾醫生:“靠近腦動脈,很近,近到他們找遍了醫生,沒有人能夠開顱。”

另一位同事:“這樣的話即便是良性腫瘤也……”

“對。”亨德爾醫生說,“即便是良性腫瘤,一直拖著,它也會增大、惡化,到那個時候就……”

很難相信,亨德爾在他醫生的生涯裏見過無數這樣的腫瘤病人,他們沒有家族病史,沒有不良嗜好,甚至他們居住的環境都是安全且健康的,但他們還是被命運捉弄。

可是當這件事降臨到自己熟悉的人的身上,即便是亨德爾醫生也不禁唏噓——怎會如此。

那是個賽車手啊。

很快,掃描成像,放射科醫生發出了不妙的聲音。

他挪動鼠標給四位醫生看,“腫瘤看上去並不大,但它幾乎和腦動脈長在一起了。”

“這太令人絕望了。”另一位醫生說。

此時,即使是精神科醫生都看出來了,“世界上還沒有哪個醫生能夠挪開人類的腦動脈。”精神科醫生說,“這簡直是一枚針,刺到哪裏不好,偏偏刺進了眼球。”

其實亨德爾醫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,他扭頭看向兩位同事,“我們有任何醫療科技能夠進行手術嗎?”

當事情超出人力的極限,人類就開始寄托於科技。

“呃,我可以去幫你問問外科。”同事說。

亨德爾醫生看向精神科醫生,“你能跟他聊聊嗎?”

精神科醫生抿嘴無奈,“亨德爾你要明白,一個已經接受死亡的人,他不再需要心理幹預。”

上帝不會把自己當成醫生。

燕歲反覆地咀嚼這句話。

他越坐越冷,從內而外的冷。這種等待讓時間無限拉長,感官被放大,他幾乎能聽見護士臺後面電腦主機嗡嗡運行的聲音。

這種感覺很不好,他臉色蒼白,一夜沒睡的神經變得格外脆弱,仿佛一根牙簽就能挑斷它。

他能感覺到時間在清晰地遠離自己,一分一秒。

直到亨德爾醫生從斜對面的通道走出來,此時燕歲沒有看腕表或是手機,他不清楚前後一共過去了多少時間。只有起身時略微酸痛的兩條腿讓他知道,他真的僵坐了很久。

他甚至險些踉蹌了一下。

景燃已經坐在辦公室裏了,他神色如常,目光在燕歲臉上,跟著他坐下。

那天,聽見亨德爾醫生以“非常抱歉”為開頭的詞之後,燕歲仿佛耳膜湧進了水。

咕嚕嚕……

然後越來越向下,下沈。

他看見亨德爾醫生的嘴唇在開合,可是耳朵裏咕嚕嚕……

接著下沈。

“但我們有一些藥物,可以加固景燃的顱內神經,讓它們不受腫瘤的壓迫影響。”亨德爾醫生說,“他不會再眩暈,或是昏迷,這樣可以保證他的正常生活,並且可以在公路開車。”

景燃:“好的,謝謝。”

燕歲聽到的:咕嚕嚕……

最後居然是景燃薅著他離開的,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生病的是他。

帶著藥走出醫院,一陣刺骨的寒風把燕歲吹清醒了。

景燃苦笑,“你怎麽魂不守舍的。”

“我守著舍就奇怪了。”燕歲也跟著苦笑。

景燃拍拍他後腦勺,溫聲道:“早就告訴你了,看開點吧。”

醫院外面行人很多,這裏旁邊就是急診大門,可以供人們在這裏臨時停車,非常吵。

急診永遠都很熱鬧,擔架床滾輪在地板上極速地沖向搶救室,嗶啵作響的警笛。人們的聲音急促,來往的車速很快,這裏是醫院,為了保證馬路不會堵塞,兩個路口都有交警。

兵荒馬亂的醫院門口。

燕歲停下了,不再向前走。

已經走到路邊的景燃回過頭,“你怎麽了?”

燕歲搖頭。

景燃以為他是還沒有從方才的狀態裏走出來,於是折回去他身前,風把他們的發尾吹向同一個方向。

景燃說:“這件事情,早就已經被蓋棺定論了,不是嗎?”

“是的。”燕歲點頭。

“所以我們該走了,燕歲。”

燕歲搖頭,“你說你還有兩到八年。”

“對。”景燃說。

景燃深吸了一口氣,他目光從燕歲臉上挪開,看了眼後面急診大門上的禁槍標識。

他似乎是下了什麽決定。

一個早在西雅圖、早在巴黎、在倫敦就該做下的決定。

一個從秋風蕭瑟,拖到春天都快來了的決定。

就是離開他。

當初在海岸線咖啡廳,他就該把那幅速寫丟進LOST筐裏。

景燃定定地望著燕歲,“我們……”

“那就愛我吧。”燕歲說。

救護車拉著警笛呼嘯而過,景燃的大衣被帶起一陣風。

“什麽?”景燃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
燕歲篤定地說:“兩年、八年,你愛我吧,愛我愛到能夠治愈我的後半生,讓我在你死後還能被你愛過的餘溫活下去。”

這個勇敢的小畫家,他站在烈烈風中,又說了一遍——

“景燃,那就愛我吧。”/鱊/{柒/貳/醫/柒/柒/柒/灸/叁/柒}

救護車裏有人躺在擔架上被拖下來,悲慟地哭嚎著。

這裏有人生,有人死。

“兩年、八年。”燕歲滾燙的眼淚灼傷景燃的視野,“你愛我吧……”

景燃上前一步,捧起他的臉吻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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